楊清一聲大叫,吸引了周晉的注意,便即略略放低一些聲音,勸告道:「將為兵膽,有將在,斯有兵在,將軍若是棄我等先死,我等如何能夠逃出生天啊?即便僥倖返歸,恐也將被治以陣前逃亡之罪啊,須知軍法不容情……」
裴家軍律中確實有這麼一條,自排以上,逢戰之時,倘若將吏陣亡,導致隊伍崩散,活着回來的都算作逃兵,須得治罪。當然啦,因應具體情況,處罰程度不盡相同,一般士卒也就關關小黑屋,或者抽幾鞭子罷了——缺乏指揮,因而敗逃,屬於可以原諒的輕微罪行。但各級將吏則依其高下,職位越高處罰越重,直至斬首——你們不能及時接替指揮嗎?逃的什麼?!
楊清左右一望,剩下這數百人中,部督一名、部督副一名,隊長竟然一個都沒有,那麼到時候依律處罰,先斬兩部督、副,再就該輪到自己啦,不可能光抽幾鞭子了事吧?而且這回竟然死了一名營督,焉知大都督不會勃然大怒,把逃回來的連小兵全都斬首示眾呢?!
所以他就說了:「將軍若死,我等不能偷生,或死於胡賊之手,或於山間餓死,或反歸而遭處刑,則是將軍坑殺我等也!」
周晉聽得此言,不禁長嘆一聲,手中長刀緩緩落下,但隨即就渾身一振,正色道:「我今落敗,顏面無存,汝等仍肯相隨麼?」
楊清與眾人盡皆表態,說我們願隨將軍衝殺出去。關鍵周晉是他們的心理依靠,周晉若死,那倆部督、督副都不敷眾望,就很難攏得起人心來。
周晉無奈而一咬牙關,說好,那咱們就衝出去!抬頭看看山谷中高舉火把的胡兵,已然越來越近了……
其實李景年擂鼓呼喝的時候,並不知道周晉具體在哪個方位——甚至於他都不知道率領晉軍殘兵的是不是周晉——但隨即就聽到遠遠的一聲高呼,什麼「將軍」,什麼「將我等都砍殺了吧」,不禁大喜,急忙率軍循聲追去。
只可惜山地崎嶇,又當黑夜,瞧着不遠,衝過去卻無道路,被迫要兜個圈子尋路上山,看看追近晉人,發一輪箭,射死射傷數人,但隨即前面就浮現出一片密林來,晉人又已不見。李景年心急如焚,打馬急追,誰料胡馬不慣行山路,突失前蹄,就把李景年一個跟斗甩將下來,並且沿着山坡就一軲轆滾下去了……
眾兵急忙來救,好在李景年只是受了些輕微的擦傷而已,但等再整隊列時,晉人卻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然而就此前那一輪箭,其中一支,無巧不巧,正中張參後心,他一個趔趄,便要栽倒,楊清就在旁邊兒,趕緊一把扶住,隨即將張參手臂架上了自己的肩頭。
張參緊咬着牙關道:「日他娘,這一箭入肉甚深,我怕是活不成啦……排長且放下我,勿為將軍拖累……」
楊清心道你怕拖累將軍,就不怕拖累我麼?卻不肯撒手,說:「我這一排,今唯汝一個了,汝且振作些,等擺脫了追兵,就為汝裹創。大江大河都過來,豈能在小溝里翻船啊?汝這張該……當死之口,我聽得甚有趣味,卻也捨不得。」
張參突然間笑起來了,說:「我早知排長是災星,汝所領之排已然覆滅過一回,安知沒有第二回啊?果然……」
楊清斥喝道:「明明是汝詛咒的全排,汝才是災星降世!」
張參道:「我但詛咒全排,為何一營皆敗……我這命賤,必無此等威能。倒是排長,多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聲音越來越低,終於腦袋一垂,再也不動了。
楊清忍不住兩眼垂淚,模糊了視線。他抬頭望望,周晉率領着眾兵仍在覓路而逃,就他落在了隊尾,無奈之下,被迫撇下張參,看張參雙眼尚且不閉,於是伸手為其合上。隨即他朝張參的屍體作了一揖,指天發誓道:
「我這一排,自渡口至此,數日之間,死的將近百數……許多人姓名,我都未曾記得。唯汝張參,名字我記下了,汝若在天有靈,千萬保佑我不死,我若不死,異日必殺等數……不,兩倍的胡寇,為汝等報仇!蒼天在上,有違此誓,讓我亂箭穿心,且拋屍荒野,無地可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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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驥進入夏陽城後,召喚李景年來會,卻不見其蹤影,遣人探問,說是去追周晉了,不禁大怒道:「無我之命,賤胡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