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一聲令下,拉車的健牛便即撒開四蹄,狂奔起來。這兒距離城中心也不過幾里路程,牛車短途疾駛,速度不亞於馬車,幾乎是一眨眼,他就躥近了自家宅邸——比來時快了十倍還不止。
直到駛進了鬧市區,速度才被迫放慢下來,但仍然很駭然,行人紛紛驚呼閃避。衛家是住在城南的驃騎航附近,裴該一路開道,直到把衛玠安全送至府門前,看見僕人把他抱進去,這才掉轉牛車,啟程歸家。
然後沒幾天就有消息傳來:衛叔寶死了。
建鄴城內,很快就又流傳起了一句民謠,叫:「裴該談玄,衛玠殞身。」裴該對此語是嗤之以鼻啊——「鳥語南音,都不押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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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衛玠是不是被裴該「弄」死的呢?也是也不是。
其實衛叔寶倒不至於那麼氣量狹小,回答不出對方的問題來就要氣得吐血,但玄思這種事情,最是傷神,所以他娘王氏就時常嚴令他不得開口,也不准多想事情。這回還是王氏仍居江夏,沒跟着到建鄴來,衛玠才起意召集江東才俊游山,想要趁機一舒渴懷,好好談談玄旨的。
而且衛玠身體虛弱之病,本來就是先天不足再加上玄思成狂所致。《世說新語》有記載,他還在少年的時候,就曾經問未來的老丈人、尚書令樂廣啥叫夢,樂廣告訴他,夢其實就是想啊,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衛玠追問道:「身體和精神都未曾接觸過的事物,都會在夢中出現,怎麼能是想呢?」樂廣答道:「想是夢之因,但不是夢本身啊。好比說人不會夢見乘車進入老鼠洞,也不會夢見搗碎姜蒜去餵鐵杵,就是因為從未想過,所以沒有本源……」
樂廣這回答也是扯蛋,所以衛玠怎麼琢磨也琢磨不明白,竟然一直琢磨到病倒……
那天裴該隨口提的「我是誰」這一問題,那比夢的成因更要玄乎多了,衛玠又怎可能不深入去想,又怎可能不想到舊病復發?他的身子骨本來就因為登山——雖然是被人抬上去的——和老半天的玄學講座搞得虛弱到極點了,於是「我是誰」的哲學命題就成為了壓垮他身體和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當然啦,這是衛玠吐血的緣由,但不是他直接病死了的緣由。他因病辭世還有兩因,一是乘坐着牛車奔馳、顛簸……裴該就光想着趕緊送他回家好去看醫生了,沒想到這牛車雖然比馬車平穩,撒歡跑起來,身體虛弱的病人仍然未必受得了。
第二因,則是衛玠回府喝了藥,病情才剛有所穩定,就被堂兄衛展劈頭一頓臭罵。衛展說你去跟南人打交道幹嘛?其中若有一二玄學種子也就罷了,偏偏都是些不文的臭貉子。難道你是看中了他們的錢財嗎?我河東大族,就算餓死也不能受南貉的接濟啊!再說了,你幹嘛去為難裴該?我們兩家本是姻親,我妹夫還在東海王府里做官,同為河東世家,就該守望相助才對,你們有什麼學術上的分歧,可以關起門來討論嘛,幹嘛要讓南貉看了笑話去?
衛玠才剛反駁幾句,說我不是想得罪裴該……衛展卻更怒了:「汝以為汝是誰耶?汝兄(衛璪)為家主,我不便多言,難道汝,我還訓斥不得麼?!」
結果一句「汝以為汝是誰」,又把衛玠的想頭給勾起來了,當即皺眉凝思,魂游天外,然後想着想着,身體越來越虛,終於一暝不視……
消息傳來,裴該這個鬱悶啊——從此再無「看殺衛玠」之語矣,可能會變成了「辯殺衛玠」……你說我怎麼那麼倒霉,白擔此惡名啊。不過對於衛玠之死,他倒也並不感到內疚,一則原本歷史上這小年輕就會在最近掛的,雖說具體時間記不清了,不知道有沒有提前……二則請談的種子,於國於民無益,我看了就來氣,死就死了吧。
不過,真不是我辯死他的……沒這道理啊!自己身體虛能怪我?你弱你有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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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裴該有點兒想多了,所謂「辯殺衛玠」之事,雖然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揚州,甚至還在繼續向外界擴散,但因此而恚恨他的,大概也就只有某些喜歡病態美的閨中女文青而已。與這些無甚殺傷力,更不代表社會輿論的女士們不同,士林間的反響卻是一致好評。
本來談玄論道,那是追求真理之事,贏就是贏
第十三章、辯殺衛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