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離開雁鳴湖後,沒有直接進宮,而是先去松鶴樓喝了一頓酒,喝的不多,然後他沿着朱雀大街散了散步,走的不遠,任由春雨灑在他的頭上臉上和身上,好在春雨溫柔,身上的衣衫不是很濕。
以酒活血,以步散氣,以雨清心,他漸漸平靜,接受了對於唐國和書院來說極為令人憤怒的現實局勢變化,來到了三元里。
街坊四鄰都在準備晚飯,菜油爆鍋的味道和微濕柴木燃燒的味道混在一起,有些好聞,他的心情愈發平靜。
他站在院前的石階下等待,不多時院門伴着一聲吱呀打開,二師兄走了出來,隨後夜色里響起吱呀吱呀的聲音。
寧缺對着夜色和石階上行禮,說道:「酒徒和昊天應該是得到了昊天的承諾,他們可以得到保持自我意識的永生,所以他們選擇了服從。」
君陌說道:「他們撐不過第二次永夜,這是他們最大的恐懼。」
院內有人挑起高燈,街巷被照亮,夜色退去,露出兩張輪椅。
余簾說道:「昊天神國,不可能允許自我的意識存在。」
君陌說道:「懦夫的智慧,比不上勇者的愚蠢。」
大師兄沒有參與到師弟師妹們的討論中,他靜靜看着夜空,看着雨雲後那輪明月,又像是看着那個有去無回的昊天神國。
君陌看着寧缺說道:「憤怒有時候會帶來勇氣,更多的時候沒有意義。」
余簾看着寧缺說道:「既然你已經冷靜下來,那麼便接着談。」
寧缺聽明白了師兄和師姐的意思,問道:「怎麼談?」
余簾說道:「你想怎麼談就怎麼談。」
寧缺想起自已和皇后曾經說過類似的話,神情有些苦澀。
大師兄收回望向夜空的目光,看着他微笑說道:「小師弟,加油好嗎?」
……
……
大殿裏非常安靜,就連燭火散發的光線,都顯得有些冷清。所有的太監宮女都被遠遠地隔離在遠處,案前只有皇后和寧缺二人。
皇后看着案上那封黃封皮的書信,沉默不語。寧缺看着案上西陵神殿使團的條件匯總卷宗,沉默不語,但終究不可能一直不說話。
「世間真有度過永夜的修行者?」
皇后看着寧缺問道,依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寧缺想了想,說道:「千年有聖人出,酒徒和屠夫二人在世間不知修行了多少個千年,雖然在城外他始終沒有顯聖,但他的境界肯定要超過絕大多數普通人的想像,換句話來說,俗世武力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皇后微微蹙眉,說道:「那個酒徒與觀主相比,誰更強?」
寧缺想說道:「酒徒境界或者更高,但實力卻不見得能超過觀主。」
皇后有些不解,問道:「為何會如此?」
「他和屠夫無數年來只能行走在黑暗裏,無論身心皆已委頓腐朽,觀主則始終行走在光明中,隨着夫子的離去,恰至巔峰。」
寧缺說道:「如果酒徒或屠夫中的一人敢走進長安城,我有七分的把握殺死他們,即便他們一起進長安,我依然有一分的把握。」
皇后說道:「一分把握,和沒有把握基本相同。」
寧缺說道:「如果是別的修行者,這種說法正確,但既然面對的是酒徒的屠夫,那麼一分把握便是十分把握,因為他們很怕死。」
皇后說道:「如此境界高深不可測的大修行者,難道還沒有勘破生死?」
「「老師曾經說過,修行修的就是時間,活的越長能力越強,但活的越長,也就越怕死,永生是最大的誘惑,死亡便是最大的恐懼。」
寧缺說道:「酒徒和屠夫便是這樣的兩個人,所以他們才會向昊天投降,也正是因為這點,他們兩個人都不敢踏進長安城一步。」
皇后的眼眸多了些明麗光澤,說道:「那在城外?」
「如果兩位師兄和師姐都處於巔峰狀態,或者可以試一試。」
寧缺想起那只在春風裏搖擺的酒壺,搖了搖頭說道:「現在的問題在於,或者沒有人能夠找到或者說追到那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