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良玉一路進山到了炭窯,瞧見涼棚下頭站着個肥悍婦人,滿臉的橫肉,身後邊杵着個穿破花襖的半大丫頭,下巴尖尖的,兩腮枯瘦,許是餓的。
收炭的李三抿了一口涼茶,斜眼瞅着喋喋不休的婦人,半天才不耐煩地擺擺手:「花婆子,你不要白費口舌啦,東主今年已經新娶四房啦,丫頭也添了十多個。就她?我可引薦不了。」
他站起來提了提褲腰帶,上下打量着這丫頭,笑嘻嘻地說:「要是跟我,倒還不錯。」
「去去去去。」花婆子一把把李三推開:「那東主娶了我們翠兒,聘禮能給一大車呢,你,就你,你你,你能給多少?」說道最後,花婆子聲音矮了一截子。
李三嘬了嘬牙花子,伸了二根手指:「兩吊錢。」花婆子聽得直翻白眼,李三勸道:「你不吃虧。她在你家待了半年多了,吃了你不少吧?」
看花婆子眼珠亂轉,李三趁熱打鐵:「她家裏沒別人了是不是?逃難害了痢症?」
花婆子聽了急眼了:「土匪!逃難半路上叫土匪殺了,沒病!」
「不管怎麼死的,這女子你還養得活麼?你家裏還有兩兒子,再說我不是買,明媒正娶不是?咱們街坊這麼多年了,我娶過門就是自己的媳婦,親親熱熱還能虧待她?也算你這當表親的對得起她爹娘了。這是什麼年頭啊?把姑娘扔到荒墳野地撒手不管,就當扔一條野貓,那大有人在,你有良心啦!」
那悍婦盤算了一陣:「我琢磨琢磨。」說完就把丫頭扯到了一邊。
洪良玉木着臉走過來,李三見是洪良玉,一下子站起來,倒了杯茶水遞上去,堆笑道:「二哥,您來上工了。」
洪良玉初來不久,李三一個收炭管事,居然對他倒十分恭敬。
原來洪良玉沒來幾天,炭窯突然出了事故,山般的積碳突然崩裂,十幾名取暖的燒炭工連同收炭的管事李三全被壓在炭下,是洪良玉赤手空拳把十數名炭工全部從炭下挖出,這才避免了一場慘劇。也正因如此,炭窯上下對初來乍到洪良玉很是尊敬。
洪良玉沒有接眼前的茶水,開口道:「李三,咱們都是清苦人出身,你可不能昧了良心,那是條性命,不是貓貓狗狗。」
任誰洪良玉這猛張飛一般的氣魄直勾勾盯着,心裏都有點氣虛。
李三拿手搔了搔後首:「二哥您這話是怎麼說的,我這不是……我這小三十了也沒媳婦。」
李三咽了口唾沫:「花婆子家裏也不富裕,這丫頭吃不了幾天啦。那回頭真……性命不就糟蹋了?誒,二哥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那沒關係,你一句話,兄弟我……」李三一拍胸脯:「讓了。」
「我沒那意思。」
洪良玉一瞪眼,他還想再說什麼,可話卡在嗓子眼,半天說不出來,看了一眼涼棚外頭,花婆子正對着丫頭一會兒掐罵,一會兒作揖,演戲似的聲淚俱下,這丫頭也不哭,木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
洪良玉嘆了口氣,自己十六歲的時候,家裏實在養不了兩個孩子,這才投了紅旗,這些年刀山火海,九死一生。在船上養傷時,偶爾想着什麼時候能不再打打殺殺,回自己的安樂家鄉,或者乾脆在大嶼山頤養天年。
那一天紅旗收到消息官府要來圍剿,洪良玉本來做好了死戰的打算,沒想到天保龍頭卻遣散了所有在兩廣還有親故的幫眾。洪良玉那時百感交集,本以為天地大寬,怎麼現在綁手綁腳,看見什麼都不稱心呢?
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
砰!
厚厚的一筐黑炭摞到地上,洪良玉深吸一口窯外的新鮮空氣,緩緩吐出,扑打下身上的炭渣黏土,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身邊一名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壯小伙子一屁股做到地上,拿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攥緊了手裏的幾枚銅錢,忍不住問道:「這官府有典制,每黑炭千斤,准銀要三兩三錢,本料五錢銀子,怎麼到我們手裏,一千斤炭只剩下區區二十文錢呢?」
「錯了不是?」
一旁穩坐的老賬房撥弄着算珠:「賬可不是這麼算的,你們掙多少錢,和炭價沒關係。」他一指上頭:「和天老爺有關係。」
壯
第四十二章 炭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