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有三個哥哥和兩個弟弟,家裏都很窮,尤其三哥。土改的時候農會分給他一座青磚到頂的院落,他說:「我平白無故要人家的房子,住着不踏實。我住自己親手蓋的土坯房,心裏安生。你說房子像黑窯洞,我閉着眼睛能找到東西,方便。」他拒絕農會的好意。農會分給他土地,他又推脫,全家人跟他干起仗,老婆罷工,不做飯。大兒子賭氣,不去二畝鹽鹼地里幹活。他固執地認為除了種地,自己還有做灌樟的手藝,一家人拗不過倔老頭!他一年四季在二畝薄地里耕作,冬天賣蕎麥麵灌樟。他住兩間土坯房子,外間有個大灶台,灶台上有一口直徑八十厘米的大鐵鍋,他用鐵鍋做蕎麥麵灌樟。在鐵鍋里放半鍋水,水開了把蕎麥麵糊、少量花椒麵、鹽,攪拌好徐徐倒到鍋里,邊倒邊用大擀麵杖攪拌,用力攪拌至非常均勻,灶火里的柴撤掉一些,然後用小火稠,直到完全凝固。一鍋灌樟做好要兩個小時,他出一身大汗,老婆燒火弄一臉灰。
出鍋後把灌樟攤在大木板上,切成大方塊蒙上一塊布,放到獨輪木頭車上,然後推着車子沿街叫賣。
天氣好的時候,一鍋灌樟賣一天,天氣不好的時候賣兩天,夏天不能做灌樟,天氣熱,一天灌樟就變餿了。三老舅賣灌樟,有點收入,但是沒有保障。家裏窮的叮噹響,連個安全住所都沒有。他家只有兩間土坯房,沒有院落沒有圍牆,出門就是野地,冬天野狗、狐狸、獾拱門鑽窗戶,時常攻擊騷擾。屋外間是做飯的地方,套間有一個大炕是老兩口和五個孩子睡覺的地方。後來三老舅患風濕性關節炎,下地幹活不行了,賣灌樟也不行了。他老婆患哮喘病常年臥床,屋裏的營生也幹不了。一家人沒有辦法過啦。
一天他費力走到城裏,到姥姥家大倒苦水:「妹子,你把老大領到城裏吧,他死活不聽我的話,不下地幹活。你托人在城裏給他找個活兒,多少掙點錢幫補幫補我。」姥姥說:「你活該!農會分給你一個大院愣是不要,七口人擠在一個土炕上,兒大女大,你不為自己想想,也不為孩子想想?農會分給你水澆地你不要,你那不叫志氣,那是迂腐!榆木疙瘩!你家大牛又懶又倔,能找個啥活?」數落歸數落,姥姥心軟,後來把侄子大牛領到城裏。
解放前姥姥的村里只有三十多戶人家,都是貧窮的平頭百姓,大家過着相安無事的日子。解放了市容擴大,農村人口大量湧入城市,各色人等遷徙而來。
大牛在農村窮窩長大,剛到城裏還保持他原來的習慣,平時不洗臉,臉灰褐色,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不刷牙,牙齒上佈滿黃斑。性格和他人長得一致——傻大笨粗。在農村他一年四季兩套衣服,冬天黑粗布棉襖棉褲,幾年不拆洗油膩發光。春秋天一條黑粗布單褲,一件灰上衣,夏天光着膀子。姥姥讓人領着他去澡堂子洗澡,他不願意去,說:「找個有水的大坑,在裏邊搓搓就行,不乾不淨,不會生病,沒有好歹,活得自在。」
姥姥好說歹說,讓人強拉着大牛去澡堂子洗個澡,然後把他的衣服都給拆洗乾淨。要說洗個澡多簡單的事,牛人牛了好幾天才完成。
一天吃過早飯,姥姥領着大牛到早市,讓他跟等活兒的短工們站在一起。別人陸續被僱主領走了,沒有人僱用他。一連去了幾天,他都是耷拉着腦袋回家,沒有等到活計。後來姥姥費勁巴力讓他在糧庫當了搬運工。大牛平時不說話,說話就打鍋。一日幹活中間休息,工友們坐在一起聊天,一位工友說:「過幾天我請假,老婆快生孩子了。」大牛說:「不一定生個什麼孩子呢,先天畸形的多啦。」那工友很生氣,白了他一眼,扭頭走了。又過了幾天,中午工友們蹲在地上圍個圈子吃飯,一個工友端着飯碗不吃,大牛關心地問:「有事啊?」工友答:「孩子生病發燒。」大牛勸說:「別當回事兒,農村幾歲的孩子夭折的多了。」這是勸人嗎?他的話遭到眾怒,大夥說:「臭嘴!一邊去,一邊去!」他在糧庫沒有干多長時間,人緣不好,被炒魷魚了。
沒有工作大牛在家吃閒飯,姥姥說:「去地里侍弄莊稼吧。」他說:「我在農村種地,到城裏還種地?」姥姥說:「這城裏有不少人靠種地生活,我現在不是也下地幹活嗎?」大牛說:「我到城裏堅決不當農民!」楞着脖子頂撞姥姥。到傭工早市找活,他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間間斷斷地打個零工。他在家啥活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