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搖搖晃晃,陳沐打出噴嚏。
海上無跡可尋,漫長的追擊遠比陸戰困難,所幸他們有望遠鏡與蜈蚣船,憑着視野與速度,三次跟丟又三次追上。
船隊已經被拉開八九里距離,全靠快船在中間往來照應,就連鄧子龍那艘蜈蚣船都成了海上燈塔,陳沐的船獨居最前,也仍舊和曾一本船隊保持三五里,不敢貼近。
風向變了,綿延雨水讓船上不少火藥受潮,陳沐不想獨自面對曾一本數十條船短兵相接的圍攻。
避戰的唯一好處就是讓香山軍得到充足休息,雖然逼仄潮濕的船艙中睡眠談不上舒適,但他們實在太累,哪怕睡豬圈,只要讓睡,陳千戶驕傲的旗軍都會十分樂意。
天公作美,接連兩日陰雨終於在第三天早上重見天日,朝霞萬裏海天一色,尤其在鮮美煮魚湯的伺候下,令人心情開闊,甚至能忘記戰鬥即將來臨的陰霾。
他們離屯門很近。
「托陳守備的福,不然咱們連魚湯都沒得喝!」
陳沐笑着吃過一餐很是滿足,立在船首樓看着旗軍收拾出沒受潮的火藥擦拭炮管,在晾乾發脆的筆記中記下漁具與廚子,以及製作新船時對防備沿海多雨情況的設計。
他們的船上全是戰鬥人員,出海經驗又遠不如陳璘,沒有漁具就只能煮粥吃,要不是陳璘的水師順路捕魚,他們根本喝不到魚湯。
而且蜈蚣船上又旗軍客串的廚子水平太臭,好好的食材都白瞎了。
距離屯門越近,陳沐的心越輕鬆,曾一本沒有率船隊向別處走,直走屯門這個轉到回福建南澳的必經之路,橫行海上的閩廣海寇總首領以為燒毀搶奪廣州大多戰船,身後只剩小貓三兩隻也追不上他,便可高枕無憂。
只剩他料不到官軍已組織龐大船隊在伶仃洋布下天羅地網,只等他到屯門進行決戰。
「陳爺,前面打起來了!」
齊正晏順帆索劃下,在甲板上翻個跟頭卸去衝力,起身攥着望遠鏡跑上船首樓遞出望遠鏡向陳沐指明方向,道:「應該是李旦!」
陳沐眉間一擰,抬起望遠鏡向齊正晏所指的方向望去,視野中就見幾艘單桅小船正朝曾一本船隊快速逼近,海寇的烏尾福船猛烈開炮迎擊。
他一眼就認出,那些小船正是他給李旦在濠鏡為他奪船的獎賞!
「下令準備參戰,全速前進,向後船放兩支小旗箭。」
小旗箭在身後海面炸開的聲音傳進陳沐耳朵,他全神貫注地看着前方海面戰事,幾艘小船絕不可能是曾一本的對手,讓他心裏又驚又急,還來不及責怪李旦衝動,視野中就看見幾個方向都出現船隊朝戰場中央增援過去。
在東南遠方海平面上,上百條各式小船接連一片快速馳近,那不必問,自然是早已抵達屯門的白元潔船隊。
西南,海平面揚起巨大風帆與桅杆,淡黃色船帆上用油彩繪出巨大的紅色十字,接着陳沐看見船體,這艘船的船形比以往他見到的任何戰船都要龐大,幾乎要比蜈蚣船長一半、而且更寬,艦首甲板足有三層,比福船還要高上一截。
整艘船木質結構都漆着黑色,濠鏡的人們叫佛朗機人開的這種船叫大黑船,它真正的名字叫卡瑞克,是地中海即將消失於歷史長河的巨大商船。
雖然只有一艘,但這種龐然大物出現在海上,陳沐可以想像對曾一本部海賊的震懾,事實上如果這艘船是他的敵人,他一樣能做的僅有兩個選擇。
要麼率領小船隊衝上去燒掉它,要麼仗着速度甩開它遠走高飛。
炮戰、接舷戰,都不可能。
鄧子龍的蜈蚣船顯然收到小旗箭的傳信,全速搖櫓追趕前行,兩艘蜈蚣船排出前後作戰陣形急行而去。
「是開戰了吧,肯定是開戰了!陳二郎居然不等我!」
數里之外的海上,陳璘看不見遠處作戰的交火,只能看見陳沐兩艘蜈蚣船正飛速甩開他們向前駛去,即使已經下令船隊全速前進,仍然有力不逮,只能氣得邊拍艦首邊發牢騷。
其實帆船速度都差不多,快船和福船用一樣個頭的帆所以要快一些,但速度也快得有限,偏偏自打香山這兩艘蜈蚣船出現一切就變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