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連向旁挪開一步,接着退後,既沒有還禮,也不受相夫陵這一禮,只是微微頷首看着面前的人。
「先生禮重。」劇連與相夫陵應當相識,或者說,他對於會發生的這一幕並不意外,只是注視着相夫陵淡淡陳述,「楚墨隱居狐台,無問天下之心,惟願秉子墨子『兼愛』之遺命。」
「楚墨執劍護命,秦墨依附機關,唯齊墨不學無術,亂世將至,天下動盪,連忍見墨家一脈衰亡於戰火?」相夫陵侃侃而談,「況陵今日來此,再無一推天下之心,惟願併入楚墨,存往昔書冊於世。」
解憂抿了抿唇,捏緊了籠在袖內的手。
相夫陵說,楚墨和秦墨都有賴以護生的東西,而齊墨僅僅一派學者,許多人儒墨兼修,在即將到來的戰火中沒有辦法倖存下去,因此希望併入楚墨。
他還提到,這一次他再不會有將墨家在天下推行的意願,只是希望讓過去的那些學說保存下來,流傳於世。
「三分之事水深,卿勿多言此事。」
這是她離開狐台之前,醫沉再三囑咐的話,所以她方才與相夫陵相見,第一要義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將此事推脫乾淨,一點都不沾到自己身上。
當時她並不明白醫沉為何要這樣吩咐,只是隱隱覺得,這裏面或許就藏着墨家突然沉寂下去的原因。
這個被時間的塵沙掩蓋的謎底,將要在她面前揭曉麼?
解憂玩味地勾起唇,有着一絲興奮。
但她隨即又泄氣了,就算她真能知曉這個謎底又怎樣,她不能將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更無力使它流傳下去,只能帶着這個謎底一道,被時間的塵沙再度掩埋——真是令人絕望。
「著與之相交十數載,相夫陵此人,深不可測,雖雲願歸楚墨,其心未必如是。」
劍姬倚在窗欞旁,一手橫在胸前,另一隻手肘抵在窗框上,支撐着微偏的額頭,因她的動作,右手的寬袖滑落下來,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被緋衣一映,藕節一般,紅白分明,煞是艷麗。
但她好看的眉蹙着,眸子裏的光彩也凝重起來,彷如凝固起來的火焰。
怎麼說呢?相夫陵在她很幼小的時候便被派遣管教她,他似乎總有數不盡的辦法,與自小無法無天的自己打到平手。
分明看着是個溫文的學者,但他的心思卻教人總也瞧不清,如今雖做足了謙卑的態度,口稱願意併入楚地墨者,但他心裏,未必也是這麼想的。
誰知道他又轉着什麼念頭呢?
「劍姬以為……?」解憂回眸給了個疑惑的眼神,相夫陵是墨者,也是儒生,是士子,是說客,心口不一,這很正常,但解憂以為劍姬的神情過於凝重了。
「陵有爭天下之心,非獨為墨者。」劍姬闔起眼回憶了一下,鄭重點頭,「相夫陵有調遣千軍之才,亦有平天下之心,故著不知其何以有今日之舉……」
解憂點頭。
她從看到相夫陵的第一眼起,便看出了他隱匿在從容得體背後的磅礴氣勢,這樣的人,又在這樣一個亂世之中,確然也不是一個甘願久居人下者。
她想不明白,相夫陵怎會這麼自降身份,甚至代表整個齊墨低頭。
她知道楚墨現在實際的主事者乃是醫緩,因他年紀最長,有術有德,因此楚地的墨者都樂意聽從他的調遣和分派。
聽聞醫緩近來有意扶持劇連主事,但畢竟還只動了個心念,並沒有說出口。
看相夫陵年紀也算不得長,他的背後應當還有齊墨的一眾耆老,他怎麼能有權力代替整個齊墨做出決定?還是有人授意他如此?
「兩位在此,老夫久待。」一個略微渾濁的聲音從院外傳來。
解憂隔着雕花的窗格看去,走進庭院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士人,頭髮束着,偶爾被風拂動,露出幾縷銀絲,他身上還穿着博士官的官袍,身後則跟着一日未見的綺里琚。
看來此人定是商山四皓之一的綺里季了。
不過,這會兒他還好端端地當着秦王的博士官,在場的人恐怕誰也不知道,他和其他四位老者,將會棄官歸隱,一直活到了高祖的年代裏——興許比在場的所有人都長一些呢。
劇連和相夫陵停止談話,全都轉向綺里季深深一揖,以示
第四十九章 商山四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