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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4杞人憂天,狂念徒勞

    過了一會兒,李昭德便在中官引領下行入了帳中,入帳後彎腰垂首並恭聲道:「臣昭德、拜見聖人,未知聖人夜中召見,有何垂問?」

    「李相公不必多禮,暫且入席安坐。」

    李潼在席中站起身來,對李昭德笑語說道,同時也仔細的觀察了一下這老臣,然後便察覺到李昭德鬚髮俱已染白,模樣看起來較之此前歸朝時還要更顯蒼老,心中不免更是一嘆。

    久在權勢中人,一旦權勢不復而清閒下來,那就會蒼老得非常迅速。關於這一點,李潼在他奶奶、以及數名老臣身上都有所見,眼前的李昭德也未能免俗,可見生人際遇對人的形容氣質影響之大。

    李昭德聞言後便也不再拘禮,入席中端坐下來,也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低眉順眼的樣子較之往年那一股張揚強勢更是判若兩人。

    看到李昭德這副模樣,李潼又忍不住感慨道:「舊年少愚入世,常感情勢紛繁、應接不暇,戰戰兢兢,且學且行。李相公立朝忠骨、唐家老臣,竊有察顏觀色,與我更是人道良師。故事有喜有憾,唯念餘年仍長。卻不意今日再見,相公鶴髮霜濃,讓人陡生人事恐不相待之惶恐。為君之道,我亦潛行,得治與否,尤需老臣端詳斧正,為國為我,還請李相公善待此身啊!」

    李昭德聽到這一番話,臉色有了一番比較明顯的變化,忙不迭再從席中站起並垂首恭聲道:「聖人謬讚,昭德實在愧不敢當!雖食祿歲長,但愚計誤國、罪大難辭,能苟活人間,已是天恩寬恕,實在不敢有功德自詡之妄念……」

    「匡正輔佐,是為臣的本分,李相公行跡不可稱邪。唯繼統興邦,非庸俗能夠勝任,我也只是勉力行之。」

    李昭德心中這一份挫敗與尷尬,李潼自然能夠有所體會。舊年神都革命,除了他這個恃着宗室身份反覆橫跳的傢伙之外,李昭德可謂是朝中撥亂反正的第一功臣,同時也曾是他四叔朝中的第一權臣。


    也正因此,眼下的李昭德也更加的失落頹喪。除了權位不復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半生正色立朝、孤忠唐家的這一份苦心,隨着局勢的進一步演變,被事實所證明全無價值。跟其他唐家老臣相比,他所承受的可謂是雙重打擊,過往有多用心、努力,眼下則就有多失落、尷尬。

    從感情上而言,李潼對李昭德眼下這份心境是頗有理解。但是身為一個帝王,他看待問題的角度又要更加深刻,便覺得李昭德這種心態很有問題。

    所以在稍作勸告勉勵後,他便又正色嚴肅的說道:「鳥獸魚蟲,各有所憂。生人立世,各有所慮。主婦憂於柴米,姬妾恐於色衰,各憂所業、各患所持,這也是人之常情。但如杞人憂天,因此傷神毀形,這既是一種徒勞,也是一份狂念,李相公敏銳練達,應知所指。」

    李昭德聽到這話後,臉上的頹喪之色頓時有所收斂,側步於席外作拜道:「聖人警言如鞭,策臣頓悟。臣執迷於舊丑,幾至忘我,愚鈍自誤,誠是厭態可笑,大負聖人恩義所施……」

    聽到李昭德的回答,李潼臉色才略有好轉。他的意思也很簡單,那就是他四叔當年上位自有其法禮依據所在,而絕非臣員們擁立推舉的結果。選擇了他當然更好,即便選擇了他四叔,也是恪守了臣節本分,算不上違背道義。

    可若因此而過分的耿耿於懷,這種心態就不對了,你們只是唐家的臣員而已,天命在誰、並不由你們決定。可以維持一個謙恭知錯的態度,但如果將相王與相王朝廷當作畢生功業意義所在,那就不對了,相王代表不了社稷天命所歸,而相王的朝廷舊臣,也決定不了天下大勢走向!

    李潼這麼想並這麼說,也並不是吹毛求疵,對於李昭德無論是重新啟用、還是繼續閒置,這樣的原則性問題一定要劃分清楚。若李昭德仍是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狀態,那李潼可能真的會讓他夙願達成。

    李昭德的回答,李潼還算滿意,姑且不論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還是言不由衷的乞命之辭,終究還是要通過後續的表現,才能決定君臣關係日後走向如何。

    等到李昭德再次退回席中坐定,李潼才又繼續說道:「今夏會武於驪山,乃新朝以來所佈設之盛禮大事。所以使員騷擾,召李相公同來見證。今日相公亦在場觀詳,不知可有斧言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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