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一戶不過坊里人家,驟登貴胄門庭,這一頓飯也是吃的戰戰兢兢,食不知味。
既然心裏已經有了決定,李潼也就不再更多刁難,用餐完畢之後,便讓楊思勖領着一眾人等轉向王府,各贈薄禮,他則將田大生留在邸中,再作深談。
時下人家無論貧富,家邸所在最重要的建築就是中堂。盛唐時期,虢國夫人楊氏新宅一座中堂,便耗資數百萬巨,極近奢華。
中堂是家宅主人主要的會客所在,也是臉面所在。這方面也有規令,王公以下不得重檐藻井。
李潼家邸這座中堂,有着很明顯翻新痕跡,應是江王李元祥家人修築所留。中門三開,廳柱粗大,兩側各接廊舍,與整個中院渾然一體,浮雕描彩,很是華美。
「未知豪貴人家,中堂竟然這麼、這麼宏大、大……」
田大生立在中堂門前,大有瞠目結舌模樣,口語吃吃,一時間甚至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又過一會兒才察覺到自己失禮,忙不迭叉手躬身:「坊民見慣簡陋,舊年入問江王家人,只在前廳小留,少見高屋,讓大王見笑。」
李潼聞言後只是微微一笑,明堂他都登過,這中堂雖然也華美,但也還不至於失神打量。
他負手行入堂中,示意田大生落座,才又將笑容一斂,沉聲道:「既知高屋難入,何必搏命來見?俠任意氣,小覷國法!你只知郭達之父恩養你家門高堂,更不知何人官祿養他?名爵徒負,典賣恩威,王者具席,豈為此等人物而設!」
田大生見少王陡然翻臉,一時間也覺驚恐,忙不迭翻身離席再作匍匐,澀聲道:「下吏雖只卑任,但也知國恩在享。郭公恩我,情不能忘,早前不乏摯友旬月投書銅匭,非但不能申冤訴苦,更遭刑徒追蹤,悶殺苦獄……」
「執法是非,不在我的職內。縱有忿言,不向爾等傾吐。我不知你與郭達情誼幾深,當日我不舉他,是憐其孝義。但他使你來見我,要求什麼?遭殃餘孽,既知仇大,更該謹慎行事,為家仇愛惜此身,無有一發必中之數,不該擅動。我今日若再不作包容,你二者還有命在?」
李潼講到這裏,已有幾分聲色俱厲,拍案怒聲:「負大事而任意氣,恃舊恩而傷人命,不知所謂!他自負一腔孤膽,就強求人盡包容?人情若真恆有體恤,世道不至於有此餘孽殘生!今日我是敬你義氣可嘉,再作庇護,歸去告知郭達,他若還如此輕率行動,驅人以命犯險,我不會再有一言寄他!」
田大生聽到這裏,額頭也是大汗淋漓,只是連連應是。
其實心裏已經隱有幾分認同,他不是惜命之人,否則便沒膽量登門求訴。但也正如河東王所言,如果少王對他們不再包容,這一次冒險便沒有一點價值。將大仇寄於旁人心意取捨,這也實在不合謹慎的道理。
雖然至今不曾見面,但通過幾次間接的接觸,李潼也感覺到這個郭達真的是毛毛躁躁,見風就是雨。
此前在禁中,聽說越王造反,便要勾引少王外逃。如今得知他們兄弟出閣入坊,馬上就派人來聯繫。一次兩次都是如此,根本就不考慮其他的因素。
雖然說有的時候,莽也是破局的一種方式,但大多數情況,莽就是在作死。作到現在還沒死,也算他運氣好,或者說其父留下的那一張灰色的關係網還能給他提供一定庇護。
但百騎中一個小軍士或許沒人在意,可李潼身在這樣敏感位置,日常被人拿着放大鏡觀望。如果這小子還不知謹慎,李潼也是真的不敢與他有什麼實質性聯繫,免得累人累己。
說話間,府吏通報田大生的兩個兒子已經從南市被召回,正在邸外等待召見。
「令郎暫留府下任事,一者喜你尚義門第,盼兒輩能承父風。二者也是讓你警惕,不要意氣鼓動、便失分寸。你只道郭四悽苦,恐失情義、不忍悖他。但他真有行差踏錯,你若一味盲從、不知訓誡,也是違背了其父惠你的恩義。」
李潼站起來,擺擺手示意田大生可以離去了。
他是雁過拔毛,一番敲打讓田大生轉告郭達,如果那郭達仍然執迷不悟,李潼也不會拉攏他,但要把田大生拉過來,老老實實跟着我,看我怎樣給你恩主報仇,讓你無愧恩主,再專心為我服務。
0110 託事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