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長的聖誕假期里,素素反而比上學時更加忙碌,使館的文書工作應付起來並不比課業輕鬆,但好在有計文良帶着她,當然,計太太也非常和善。她與計太太兩位都是上海人,因此時常聚在一起用上海話說笑,但這會引來計文良嚴肅認真的批評,為了使館的團結,他寧願她倆說法語。
更為了方便,素素有時候就住在使館生活區,與計太太住同一個房間,計太太人長得秀氣,上海菜也做得好,素素幾乎有些樂不思歸。
海因茨對於素素的失蹤毫無辦法,他得獨守窗台,這滋味實在不好受。期間用六十法郎從猶太人手裏買下一架舊鋼琴,音色非常好,調音師已經在少校先生的高壓下盡其所能,但再完美又能怎麼樣,他的琴聲傳不到莉莉瑪蓮耳朵里。
心如死灰,他對日常訓練的懈怠,很快召來鄧尼茨的教訓,當然,不僅限於他,幾乎是整個師團都在挨罵。大家都猜到,等新年到來,肯定又要開戰,只是目的地尚不明確,然而,盧森堡與南斯拉夫有什麼區別?
但是對於奧托與尤卡斯爾而言,這個區別尤其明顯,在盧森堡必須克制,但是在南斯拉夫,任何國際公約和軍隊章程都不適用於斯拉夫奴隸。
海因茨在深夜回到雅克街之後終於忍不住,指派漢斯,「明天早上八點開車過來。」
漢斯想不起明天有什麼重要行程,但是不要緊,他在長官面前只需要點頭服從。「好的,少校。」
「早餐時間你問問女僕,隔壁那個黑頭髮東方姑娘跑哪兒去了,是不是要搬走。」
咦?
漢斯保持着眼角與眉頭的疑惑,等着少校先生指點明路。但他扶了扶帽檐,點點頭,「沒錯,就是這樣。」邁出步子,很快關上臥室門。
唉——漢斯對着空蕩蕩的客廳,嘆了口氣。
第二天早餐時,漢斯一直很緊張,他已經很少從少校口中接受這類聽起來不大正常的命令,以至於面對在廚房忙碌的麗娜,他居然有點臉紅。
直到海因茨咳嗽兩聲,他才下定決心,「早上好麗娜,不用,不用站直,請你放鬆地跟我說話,就是閒聊,閒聊而已。」偷偷看一眼少校先生,他的報紙舉過頭,遮住一整張臉,但漢斯可以保證,他絕對在豎起耳朵偷聽。少校先生對女僕的愛真是無比深沉,連女僕的主人都要打聽。
「那個……好像很久沒有看到住在隔壁的黑頭髮姑娘,她不再寄住在布朗熱太太家裏了嗎?」
麗娜顯然吃了一驚,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布朗熱太太家中寄居的中國姑娘與漢斯聯繫起來,氣氛有了那麼三五秒的停頓。海因茨坐在餐桌前面不耐煩地抖了抖報紙,發出嘩啦啦的擾人的聲音。漢斯只好硬着頭皮繼續問:「別擔心麗娜,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那麼,你能告訴我了嗎?」
「是這樣的——」麗娜為難地看着漢斯,「伊莎貝拉去了中國使館……」
「為什麼?難道她要回中國?」海因茨的突然出聲把麗娜嚇得面色慘白,漢斯有點難堪,朝麗娜為難地笑了笑。
麗娜在海因茨的恐嚇下回答:「她去使館幫忙,年底的匯報工作非常忙碌,伊莎貝拉說她得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哦,原來是這樣。」海因茨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狼狽地再一次抖開報紙擋住自己,「我的意思是法蘭西學院的建築課程多麼可貴,她怎麼能半途而廢,簡直是浪費國家資源。」
而麗娜認為,這位軍官不但是惡魔劊子手,還是個愛管閒事的神經質。
1941終於在聖母院的鐘聲里向人們走來,雖然在戰敗的陰雲下,它顯得不那麼受人歡迎,但無論如何,至少有一大半的人能保持希望。在被飢餓、高壓、槍口包圍下的城市,希望比什麼都重要。
新年的第三周,素素終於能夠歇口氣,回歸本來的生活軌道。維奧拉燙了一頭漂亮時髦的大捲髮,配着她紅艷飽滿的嘴唇,展示出足以顛覆整個巴黎的性感風情。
「親愛的維奧拉,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你簡直容光煥發。」
「什麼意思?難道我之前很落魄?」雪融的時候,兩個姑娘相邀去影院看戲,這是周一的下午,又是一部一九三九年的老片,影院裏顯然沒什麼人,空蕩蕩的一排也坐不了一對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