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進養心殿已有些時候了,宮門關着,前殿很快就沉寂得沒了動靜,華滋堂里猶燈火通明,不得消停。
值夜的宮人大都到了這裏,廊子下頭臨時架起了爐子煎藥,一旁來來往往的人幾乎踏破了門檻,一盆熱水送進去,不多時就換出了一盆血水。
微微雜亂的人聲當中,不時有壓抑的呻|吟聲傳出來,順着聲音尋過去,只見一架金漆點翠十二扇玻璃屏風遮擋住了內里,外頭是太醫院裏夜裏僅留的四個太醫,圍成了一圈兒商量對策。一時太息,一時搖頭,面面相覷,卻不知如何是好。
裏頭的人也不知是何身份,一跤滑了胎,來時皇上是火急火燎的,就坐在床邊陪着。幾個人一路趕來跑幾乎斷了氣,氣喘吁吁的挪騰進門,他卻嫌慢,火氣大盛的震袖起身,就差拎着衣領將人提到床前了。
可先前,自打幾個人戰戰兢兢的稟了胎兒不保,那主子爺臉上的顏色就變了味兒。幾個人擔心了半晌的大為光火沒有,只僵着臉沉寂了半晌,眼神森冷的將幾人挨個打量了一圈兒。
&着辦吧。」他這麼吩咐了一句,轉身就跨出了門。
看着辦,要怎麼辦?孩子流了要清宮,這藥是下輕下重?輕了不乾淨,後頭不定有什麼貽害,重了,這人萬一承不住,責任誰來擔?
可皇上說了,看着辦。
看來看去沒辦法,終究推了一個人出去尋陸滿福拿主意。
皇上在對面東屋,陸滿福和吳宗保幾個就守在正殿,一個個卻也都垮着肩膀,一臉頹喪的氣息。
胡太醫說明來意,陸滿福一瞧吳宗保,點頭,「您等着,我去回稟主子爺。」
他拖沓着往裏頭在,也不過兩步路的距離,踏過門就瞧見了皇帝在寶座上,一動不動的坐着,像是一尊佛像。
&子爺……」他試探着叫了句,小心的將太醫的意思說了一遍。
皇帝看過來,目色深沉的盯了他半晌,方啟口:「保住她的命。」
他應着,一瞬便又聽他道:「過會子去把皇后叫來。」
&才省得。」陸滿福哈了下腰,悄悄退出門去。
返身交代了太醫,就看向了孫耀安兩個,「叫皇后主子……」
兩個人同時吸了口氣。
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兒,吳宗保一路跟過來的,自是門兒清。孫耀安,這麼一個人精,也沒有猜不透的道理。
叫皇后來,這是拿了給位份的主意了。
皇后是天將亮時到得養心殿,披着斗篷,只帶了一個貼身的宮女。是時華滋堂里將將消停了一些,太醫也還是留在裏頭觀望,而廊子下頭的藥爐卻還沒來得及撤,進了屋裏頭,亦一股子上未彌散的藥味。
她往西廂裏頭瞥了眼,也未說什麼,解下斗篷遞了出去。
裏頭穿的也簡潔,絳紫妝花緞鑲玄青邊大挽袖旗袍,銀鈿子頭,東珠耳墜,端莊大方,略整一整衣裳,穩穩踩着花盆底進了門。
皇帝這會兒在南炕上靠着,合着眼睛,卻不知睡與沒睡。
她放輕了步子,四下環顧,支使人拿被子過來。
那廂他便睜開了眼,卻不像剛睡醒的樣子,只目中隱隱帶了幾分頹色,指了指對面叫她坐下。卻沒說什麼話,只將眼前的茶盞推到了她面前。
皇后待別個嚴苛,待他卻從來恭順,他沒說,她也沒立時就問,只默默吃了半盞茶,方道:「您是怎麼了?」
他半晌未語,許久,朝對面揚了揚下巴:「你去瞧瞧她吧。」
皇后略略怔了一下,隨後應了聲是,起身往對面去了。
太醫零零落落的下跪行禮,她停下來問了幾句,驚了一下也沒太吃驚,朝前饒過了屏風。
往裏走,藥味更趨濃郁,更夾雜了一股血腥的味道。屋裏卻還整齊,看得出已經收拾過,床前鋪設的卷草萬字雙重邊如意雲紋綴桂花的宮毯被揭了起來,就地擺了痰盂,墨綠色蜀錦鳳穿牡丹繡的帷帳往兩邊掛着,兩個宮女分別守在兩側,聽到腳步聲即望過來。
方要行禮,她便抬手一壓,二人識趣道個萬福退到了一旁。
床上的人平躺着,臉卻朝里歪着,胳膊搭被子上,袖子滑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纖白腕子,那手上卻緊緊的攥着大紅被面,
29.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