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到如今的這般地步,內閣當中沒有比王錫爵更加清楚來龍去脈的人了,那一日,他入宮覲見皇帝,向皇帝力陳張居正改革之弊,最終勸得皇帝回心轉意,決心以肅清吏治為主,這才有了大朝會上楊漣出面彈劾文選司郎中蔣時鑫的一幕。
這對於王錫爵和朱常洛來說,是一個雙贏的選擇。
要知道,新君登基的當務之急,一般來說都是更易朝臣,儘快將自己親信的人馬扶上位,如此才能保證政令通暢,王錫爵相信,今上自然也不例外。
他之所以下旨讓朝臣議論張居正的一生功過,固然存了為張居正翻案之意,但是打心底里卻知道這不可能成功,至少在如今,並不現實。
而今上要的也不是為張居正真正翻案,他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傳遞出這樣的意思,為未來真正動手的時候做鋪墊,另一個便是試探群臣的態度,看看朝中有多少人會站在皇帝這邊。
不過很顯然的是,試探的結果並不令皇帝滿意。
或許是因為張居正的事情太過敏感,除了一小部分帝黨在奏疏上替張居正說了幾句好話之外,大部分朝臣都裝作沒有領會皇帝的意思一般,依舊維持原本主流對於張居正的評價,這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至少這一點說明,如今的皇帝並不被朝臣所畏懼。
正是基於這樣的猜測,王錫爵才大膽進言,建議皇帝採納他的政策,整肅吏治,改革朝政,不得不說,此舉是符合皇帝如今的利益的。
今上新君繼位,正是需要對朝堂進行大換血的時候,這個時候推行吏治改革,既可以實現王錫爵胸中的抱負,又可以讓今上趁機將朝臣大洗牌,可謂合則兩利,自然一拍即合。
而他們動手的第一步,便將目標鎖定到了吏部尚書孫丕揚的身上。
老實說,孫丕揚這些年執掌吏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左右逢源,雖然沒有盡到一個吏部尚書應盡的職責,但是總算沒犯過什麼大錯。
之所以將目標定在他的身上,是因為此人性格太過軟弱,若是放在承平之時尚可,但是若是要肅清吏治,便必須要請孫天官讓一讓路了。
得罪一干朝臣的事情,孫丕揚未必有這個勇氣。
所以整頓吏治的第一步,便是要將銓選大權拿到手中!
當然,吏部天官身為外朝之首,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孫丕揚縱然性格軟弱,但好歹也在吏部尚書這個位子上坐了好幾年,所以按照王錫爵原本的計劃,朝會之上,只要將吏部尚書孫丕揚牽扯下水,便應該結束了。
吏部尚書地位超然,強勢些的,地位甚至隱隱可以和內閣首輔並肩,想要扳倒他並非是容易的事情,單靠一場朝會肯定不行。
不過王錫爵不怕等,孫丕揚此人無黨無派,自成一脈,在朝堂之上左右逢源,但是這也意味着,當有人出手對付他的時候,沒有勢力會下死力氣保他。
有首輔和皇帝聯手,孫丕揚倒台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但是朝堂之上,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情,王錫爵和朱常洛在謀劃着要對付孫丕揚,而沈朱二人卻在暗中準備上奏礦稅一事,而由於首輔和皇帝有聯手的意向,讓內閣諸臣產生了警惕,隱隱約之間心照不宣的聯手對王錫爵進行了一次狙擊。
為了保住好不容易從皇帝手中爭得的信任,王錫爵不得已之下,提出了以一條鞭法代替礦稅的口號,而皇帝順水推舟,將此事下發廷議。
事情發展到現在,固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是總體來說,還在掌控當中。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王錫爵在和皇帝的那一場密奏當中,已經大致摸清楚了皇帝的部分心思,皇帝有意在賦役制度上進行改革。
但是事情重大,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的,飯要一口一口吃,所以皇帝只是放出了為張居正翻案的風聲。
換句話說,皇帝暫時是沒有大規模推行一條鞭法的想法的,有這個條件做基礎,那麼一切就都在掌控當中。
如今的廷議,說穿了只不過是要給皇帝一個交代罷了。
什麼交代?
在外人看來,要麼群臣同意暫時保留礦稅,要麼群臣同意用一條鞭法來代替礦稅,總之這兩個選擇,總需要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