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隨黑漢子,上到三樓,穿過一條小窄廊,挑開一道珠簾,進入到一間小屋裏。小屋雖小,佈局倒是雅致不俗:兩隻白瓷丹頂鶴,細瘦碩長,一面「百鳥朝鳳」的大幅剪紙,鑲在鏡框裏。鏡框下坐着一位老者,老鼠般的模樣,又瘦又矮又黑。老者抖一抖袖子,伸出雞爪一般的手指,捏過毛筆,在硯台上蘸蘸墨,抬頭瞥了一眼陳叫山,瓮聲瓮氣地問,「先生,簽個什麼牌?」
陳叫山不明白這是要做什麼,但又不便表現出自己的懵怔,便轉身在黑漢子的肩膀上一拍,嘿嘿直笑,「兄弟,哥哥我是個粗人,你給建議建議……」
黑漢子便說,來萃棲樓的客人,如果某次挑不着中意的姑娘,便可來這裏簽骨牌,萃棲樓便會將此事記在心裏,定會籌謀安排,為客人尋到合適的姑娘。下一回客人來時,出示了骨牌,既能「按圖索驥」,又可在結賬時,將骨牌的錢折減掉……骨牌分十個路數,有雀牌、燕牌、鳩牌、鴣牌、鸚牌、鷺牌、鷹牌、鴕牌、鶴牌,以及鳳牌,其對應不同的等級、要求、嗜好,自然,其幣值也不盡相同……
陳叫山哈哈大笑,心說:好嘛,這意思是,只要來了萃棲樓,就沒有囫圇着身子出去的,非得丟下個塊兒八子兒的!也就是說,玩便玩,不玩也得玩……這麼個算法,萃棲樓這錢可真是不少掙啊!虧得禾巧還給了兩塊光板,若不然,今兒晚上還真鬧出麻煩或洋相呢……
於是,陳叫山作出個伸懶腰狀,撐得筋骨「嘣嘣」響,嘿嘿傻笑着,瞥了一眼老者手邊的木盤子,便說,「成,那就來個雀牌吧!」說着,便丟出了一塊鋼洋……
來到樓下,陳叫山剛拐過樓角,卻見慶、頭、旺、瓜四人,正坐在一間房裏喝茶、嗑瓜子呢,便有些來氣:讓你們四處轉轉,你們卻倒落了清閒,坐在這兒充闊啊?
出了萃棲樓,走出一段路,陳叫山抬手一巴掌,扇在七慶屁股上,七慶跳了一下,也明白陳叫山的意思,便說,「隊長,萃棲樓戒備太森嚴啊,拉個屎都不成……」三旺便附和說,「猛一看,到處都沒啥人,實際上,犄角旮旯都是人,不讓咱亂走動哩……」大頭也湊過來說,「隊長,我悄悄留意了下,好幾個人腰裏,都揣着硬杆子呢,見人都是笑着個臉,實際上狠着呢!」
面瓜一直低頭走路,並不吭聲,聽到這裏,微微嘆息,「隊長,依我們目前的實力,根本就動不了萃棲樓,人家硬杆子多着哩,咱一杆都沒有啊!另外,人家就算不用硬杆子,在萃棲樓里,一般人也甭想全身而退……我暗暗留意,發現裏面玄機可不少哇……」
「哦——」陳叫山裝作驚異的樣子,左右轉頭,看看四個兄弟,「那你們就坐在人家那裏喝茶嗑瓜子了,當真是不要錢的茶,不喝白不喝?」面瓜一臉無辜,笑着說,「我的好隊長哎,不是我們想喝那茶,是人家用袖筒里的硬杆子,暗暗逼着我們喝茶嗑瓜子呢,不讓我們亂走動,我們不喝不行啊……」
七慶嬉皮笑臉地轉過頭,將手搭在陳叫山肩膀上,「隊長,我見你上三樓了,玩的啥?我一杯茶沒喝完,你又下來了……」陳叫山冷笑一聲,心說:他娘的啥都沒玩,還白白送出一個光板,憋屈人哩!但嘴上卻說,「下回讓你小子上去見識見識……」
大頭邊走邊在北城巷裏四下探看,摸着後腦勺說,「以前來北城巷,真沒留意過,現在一看,一琢磨,這鬼地方,真他娘有玄機啊!」說着,指向臨街門面後面黑乎乎的樓窗,以及臨街擺着的那些轎子,悄聲說,「麻雀肚兒小,五臟俱全哪!這裏邊,來他娘的上千號人馬,藏起來,稀稀鬆松,還哐哩哐當呢……啥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陳叫山並不像他們那般四處看,但用眼角的餘光一打量,知道大頭所言非虛,長嘆一聲,卻哼起了小曲兒——「騎紅馬哎,過青台,不留神掉了只繡花鞋,哥哥給俺拾起來,羞得妹妹頭難抬,咿啊呀咿喲喂……」
小曲兒哼着,轉眼便快到春雲苑門口了,此刻,整個北城巷裏,就陳叫山們五個大老爺們兒,於是,從春雲苑裡一下湧出十來個女人,皆是旗袍裹身,曲線玲瓏,凸凹有致,流線起伏,有的以手絹捂嘴,吃吃地笑,有的將胸脯挺着,故意扭上那麼幾扭,有的則將旗袍下擺撩起來,撲扇撲扇地,仿佛當扇子使,一晃一晃的白腿玉足,看得七慶咽了好幾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