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司來問過幾次之後,肅順便知不妙,空屋三個人獨處,一籌莫展,唯一的希冀是能挨過十月初九登極大典的日子,就有不死之望,所以這幾天在高槐深院之中,看日影一寸一寸消移,真有度日如年之感。因為如此,緊張得失去常態,偶有響動,立即驚出一身冷汗。偏偏那間空屋的耗子特多,一到晚上,四處奔竄,害得他通宵不能安枕,到白天倦不可當時,才和衣臥倒打一個盹。
當載齡來時,他正在倚壁假寐,聽見鎖鑰聲響,一驚而醒,睜大了眼,又驚又喜地問說:「鶴峰,你來幹什麼?」
載齡由署理禮部侍郎,調為刑部侍郎,是肅順被捕以後的事,所以他有此一問,載齡也不說破,只叫一聲:「六叔!」又對着端華載垣行禮,「給兩位王爺請安。」
載齡也是宗室,比肅順小一輩,所以稱他「六叔」。這原是極平常的事,而在窮途末路,生死一發之際的肅順,就這樣一個稱呼,便足以使他暖到心頭,感動不已了。端華載垣也是極為感動,這時候兩位已經奪爵了,載齡能如此稱呼,足感盛情。
「難為你還來看我!」肅順的眼眶都紅了,「鶴峰,你說,恭老六的手段,是不是太狠了一點兒?」
「六叔,生死有命,你別放在心上。咱們走吧!」
肅順疑團大起:「到那兒去?」
「內閣在會議,請你去申辯。」
「好!」肅順大為興奮,立刻又顯得意氣豪邁了,「只要容我講話就行!這幾年我的苦心,除了大行皇帝沒有人知道,我跟大家說一說,再者,我並沒有派人行刺太后,兩位親王都是知道的,這就去!」
說完。跨開大步就走,載齡卻又一把拉住了他:「六叔,慢着,你有什麼話要說。這會兒說吧!」
「咦!怎麼?」
「我進來一趟不容易。」載齡急忙又說,「你有什麼話要告訴府上,我好替你帶去。」
原來並無他意,肅順的緊張消失了,「府上?哼。」他冷笑道,「家都給抄了,還說什麼府上?」
「六敘,這不是發牢騷的時候。如果你沒有話,那就走吧!」
「有話,」肅順連連點着頭,「我那兩個小妾,現在不知怎麼了?」
「放出來了。在那兒我可不知道。」
「拜託你派人找一找,我那兩個小的,面和心不和。請你開導她們,千萬要和衷共濟,好好過日子。我那兩個孩子,要叫他們好好兒用功。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我一定把話帶到。」載齡緊接着又問:「還有別的話沒有?」
他的意思是肅順或有隱匿的財產,能把匿藏的地點套出來,肅順想了想,搖搖頭說:「沒有別的話了!」
「那就走吧!」
載齡搶在前面,急步而去,肅順緊緊跟着。穿過一條夾弄,往左一拐,便是個大院子,站着十幾個番役。有的提着刀,有的拿着鐵尺,有的拿着繩子,還有輛沒有頂篷的小車,一匹壯健的大黃牛已經上了軛了。
肅順一看臉色大變,張皇四顧。大聲喊道:「載齡!載齡!」端華載垣早已瑟瑟發抖。
載齡已走得不知去向,只閃出一個官兒來,向肅順請了個安說:「請王爺、中堂上車!」
「到那裏?」肅順氣急敗壞地問。
「自然是菜市口。」
「什麼?」肅順跳了起來,兩眼如火般紅,仿佛要找誰拚命的樣子。
載齡這時候又出來了,拿着一個黃綾,「端華載垣肅順接旨。」
「仰承皇太后慈諭……朕念載垣等均屬宗人,遽以身罹重罪,悉應棄市,能無淚下?惟載垣等前後一切專擅跋扈情形,實屬謀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特欺凌朕躬為有罪也。在載垣等未嘗不自恃為顧命大臣,縱使作惡多端,定邀寬宥,豈知贊襄政務,皇考並無此諭,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託之重?亦何以飭法紀而示萬世?即照該王大臣等所擬,均即凌遲處死,實屬情真罪當。惟國家本有議貴、議親之條,尚可量從未減,姑於萬無可貸之中,載垣、端華、肅順均着加恩斬立決,欽此。」載齡宣讀完聖旨,對着三人只喊一聲:「謝恩!」
載垣和端華那裏還能聽清他的話?兩個人涕淚縱橫,放聲大哭。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