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的容貌被陳世子買下了,臨淄城裏的男人除了陳盤之外,沒人能瞧見清歌的臉。 」張孟談挑開紗幔往門口看了看,佳人始終沒有出現。
「這就越發奇了,先生怎麼會心儀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女人?」我的好奇心瞬間被勾了起來。
「我和清歌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我把身子往前湊了湊,一心要問個明白。
張孟談放下酒杯,右手不自覺地摩挲着被清歌退回來的紅漆小盒:「我喜歡作琴曲,世上也只有她一人能彈到我心裏。有沒有看見臉,有沒有說上話,一點都不重要。」
風月之所,不問姿容,知音識情。張孟談這樣一說,我頓時覺得自己昨夜的玩笑開得過分了。
「昨夜之錯在我,待會兒清歌姑娘來了,我一定替先生解釋清楚。」
「她是喝醉了才說要同我回家的吧,酒醒了,恐怕還要埋怨我。走了,更好。」張孟談拿起酒壺給我滿斟了一杯,「這酒別處沒有,你既善釀酒又通醫理,就一定要嘗一嘗。」
細白的骨杯中,碧綠色的酒液微微蕩漾。那翠色如三月里最鮮嫩的竹葉,帶着清香,帶着露珠。我低頭輕抿了一口,醇厚綿長的滋味瞬間在口中漾開。
「我只聽說替大禹釀酒的女神儀狄才能釀出碧綠色的神酒來,想不到今天托先生的福,還能有幸喝上一回!」我放下酒杯,感嘆道。
「此酒是清歌所釀,名曰醉曦。」
「醉曦,好名字。」我心生歡喜,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
紗幕之外,一曲琴音終了。蒙紗木門微微一動,一個梳着雙總角的小婢推門走了進來。
「小棗兒,你家姑娘可願見我?」張孟談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把撩開了垂紗。
外面站着的正是昨晚給清歌駕車的小婢,她笑着給張孟談行了一禮,嬌聲道:「姑娘說昨晚去了不該去的地方着了涼,今日就不見客了,高東家還是請回吧。」
「這位小妹,昨日是我……」我起身想要解釋,張孟談一抬手制止了我:「姑娘真不願意見我?那這盒中的琴譜,她可看過了?」
「姑娘看了,但她說,譜曲的人心思不真,琴音再好也打動不了人心。」小棗兒小嘴一撅,嬌滴滴回道。
「是嘛……她竟覺得這曲子用心不真?」張孟談訕笑一聲把手中漆盒往小几上一放,「這琴譜是在下為清歌姑娘所譜,姑娘既不喜歡燒掉便是,不必費心差人送回來。修今日叨擾,先告辭了。」張孟談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欸……小妹,高先生待你們家姑娘是真心的。昨夜都是我不好,是我認錯了人,才引得你家姑娘誤會了高先生。真心人難遇,小妹幫忙勸勸你家姑娘吧!」我抓着小棗兒的肩膀一口氣說完,不等她回應轉身就追出了房門。
方才進園是跟着張孟談一路賞花賞景進來的,這會兒心裏急也不知道是在哪裏跑岔了路,沒追上張孟談,倒把自己丟了。偌大的園子,無論怎麼轉,怎麼走,死活就是折不回原來的房間。曲廊回折,樹影淒淒,明明是賣樂賣笑的教坊,竟建得猶如迷宮一般。
正當我耐心盡失,幾欲翻牆而出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悅耳的琴音。
是何人在撫琴?我心神一凜,豎起了耳朵。
瑤琴似人,初起時,難免會有幾分乾澀。可方才這一聲琴音分明是初音,卻似從葉間晨露中翻滾而出,又潤又透,落在耳邊,倏地便滲進了心裏。這一滲,越發覺得心裏渴得厲害,整個人仿佛久旱的秧苗,受了一滴春雨,就渴求不能自已了。
我隨着琴聲一路尋去,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座竹樓前。
此時,樓內急如驟雨的琴聲「錚」地一聲揚到了最高處,而後,戛然而止。
一段餘音留白,幾點低沉顫音,過後的悲鳴之音來得突然,只一個樂句就讓我瞬間紅了眼眶。無邊的淒涼感漲潮似地漫上胸口,晴空消失了,竹樓消失了,我怔怔地站在花草葳蕤的庭院裏,眼前卻只有一片被大火燒盡的焦土。焦土烈焰之上,有女子紗衣飛卷,風中長泣,悽厲哭聲,直上雲漢。
「停了吧……我怕是永遠都聽不完這一曲了。」一個沙啞的聲音自樓中響起,悲愴的琴音瞬息而停。庭院之中,晴空依舊,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