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羌軍的陣陣狂吼,透過夯土包磚的城牆隱隱傳到了街面上。
在番和城中經歷過前幾次羌軍攻城的流民,對這樣的情形還不怎樣畏懼。然而最後這幾隊被馬軍收羅掩護而逃入城中的難民,大都是在羌軍和屍兵殺戮中僥倖逃得一命的倖存者,對這些早已成了驚弓之鳥的可憐人而言,稍微一點聯繫起他們所經歷的噩夢的響動,就不啻於是將心中那片恐懼的暗影放大了許多。
羌軍游騎四下劫掠不消說了,老弱婦幼淪入賊手殺戮取樂不消說了,強壯者為屍兵作為血食吞噬、甚至直接被感染為屍兵中一分子,也不消說了。
從武威到張掖這一路上,官軍駐守的城池,便有號稱投軍後便一輩子忠於大漢的羌族軍官主動殺進公廨,斬了同僚首級、大開城門作投名狀。豪強佔據的塢堡,則是要麼直接破膽就死,要麼就是抵擋不過半日就被屍兵吞噬成一片鬼域!
當然了,那些全力鼓吹招募大批羌人充為郡縣兵員的大漢文武,這時候早不知道升遷去了何州何郡,說不得,還拿這件事當成是生平一大得意事,時時地對人吹捧。千百年後,更要為某些號稱民意代表的蠹蟲稱作前賢,認作知己。
若不是番和城前,魏野死死咬住羌軍大部,時不時地調派馬軍圍堵廝殺,硬是將這些貨真價實的禍害集團全都阻擋在這裏,更不知道會在西涼大地上留下多少深深的創痕!
這些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難民,一路為魏野所派遣的馬軍半是護送、半是驅趕的進入番和城後,依然是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按照醫學上的說法,這是在經歷了生死劫難後,再標準也不過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症」,要麼會變得麻木不仁、自我封閉,要麼會變得過度敏感,防衛意識和攻擊性大幅提高。在難民營中,由於管理不善所引發的營嘯,往往就和這類難民的精神創傷有關。
要是魏野的人道主義關懷更深刻些許,再將出許多通用點券,去採購一批鹽酸帕羅西汀片之類的精神藥物無償派發,固然是好大一場慈善事業。若是由着涼州分壇祭酒王國為首的太平道弟子,向着這些難民傳教,也算是一個替代辦法。
可是隨着如今又一輪攻城戰的揭幕,太平道在番和的那點人力資源全被魏野壓榨殆盡,打發着去幫魏野麾下的道兵們守護五方烈火陣節點,哪還有人來給這些難民開解心靈包袱?
種種陰錯陽差之下,又趕上了外面那些攻城羌軍一連串的鬼叫動靜,頓時就有些難民眼神不對起來。
負責將他們帶入城的何茗早已跳下馬去,拉着那個過來傳令的兵士細問了幾句城防情形——魏野現在為了保持神識清明,除了留着司馬鈴那一處交流頻道還開着,直接開啟了免打擾模式,他就算想通話直接去問,魏野那頭也拒絕接收。
就在他剛說了句「城樓上是個什麼情形」,外面便又傳來了一片試探攻城的羌軍尖叫聲,便在他身後傳來了一聲悽厲的慘叫:「不、不要殺我!」
這一聲慘號間,便是一片的哭喊聲此起彼伏:「俺不想死!俺不要死啊!」
「發生了什麼——細作混城?」
何茗還來不及想通這場間發生了什麼,他就被這群本就七分像鬼、三分像人的難民給包圍了起來。
說是包圍也不大對,這些難民只是低着頭,朝着他身上撞。這種時候,由不得他再思索,武人的本能就已經發動,直接攔腰抓起一個離他最近的難民,就朝着那些突然發了癲的人身上一拋。
這些難民沿途奔走,體力消耗得已經差不多了,被何茗這樣攔腰一撞,頓時就如同多米諾骨牌般倒了一大片。然而這些陷入癲狂的難民不管不顧,只是亂叫,有些翻倒在地、瘋得厲害的人,不是以頭搶地,就是胡亂抓着身邊的人,亂撕亂咬起來。
何茗還待要阻攔,身旁卻有人比他更早地沖了出去。他下意識地偏頭一望,卻見着那個得了他送了一雙羔皮軟靴的村學究,一隻手持着那根木手杖,就這麼挨個朝着那些陷入瘋狂的難民頭上打去,口中還尖聲叫道:「諸位!且聽某一言!」
被他敲了腦殼的難民,一時間都似遭了電擊一般,兩眼泛白,呆立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村學究手中木杖頂上那大木癤子太過沉重,將這些難民紛紛敲成了傻子。他身形也極靈活,雖然駝着背,卻是動若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