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讓府邸里,各種吩咐一條條地派下去,當差的內宦和小黃門一個個奔出來,人人都是一臉硬繃着的神色,不見絲毫倦意——為張老常侍奔走,這可是難得機會,大家都是沒了下半截的人了,想要有點出息,也就全指着老常侍手指縫裏給大家漏一點出來罷了!
還在張讓榻前聽用的姬妾內侍,則是一個個都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老太監本來就是個喜怒無常的,平日裏就分外地不好捉摸了,如今趕在這晦氣勁兒上,真要犯了忌諱,那真是打死了都算白饒!
這樣壓壓抑抑地苦捱着,人人都是低頭伏首,眼光都不住地朝着計時的龍首滴漏那裏偷瞧:
蒼天憐見,這時候已經不早了,老常侍便早些歇息了便罷!這樣陪着老頭子伺候一夜,可要虛耗我等多少年的壽數!
就在這一團謹小慎微的內侍姬妾拱衛當中,張讓冷着臉,半靠着軟榻,閉目聽下面為他奔走的內侍,一樣一樣地稟報四處收集來的風聲,還有從宮內禁中的盟友處傳來的情報。
首先就是天子劉宏那兒的動向:
「陛下今日遊興頗高,恰逢苑中蓮葉初成,陛下親採蓮葉,為侍酒美人編為小衣。封諝封常侍服侍陛下服食了一枚房中丹藥,此刻陛下命美人牽車,擇人寵幸去了。」
既然劉宏這皇帝還是一派荒淫模樣,張讓也不以為意。至於封諝獻什麼壯陽丹藥入雲丸以邀寵,也不過是媚上小道而已,須知道,替天家打理財計、政務,由着那荒唐天子靡費享用的,可是他張讓。封諝那點斤兩,在他面前也是不夠看的。
後世提到昏君奸臣,往往就拿着古書上夏桀商紂那種貪着男女愛欲又很有虐殺性癖的形象當模板。但這樣的奇葩昏君,也只兩晉南北朝這個時間段多一些。裏面還要扣除石虎、石勒、赫連勃勃之類以殺戮為樂、根本沒有進化的古猿類生物。更多的昏君,倒是因為欲望較旁人更大,且又佔據了一個可以滿足自己欲望的位置上。
劉宏這個撈錢皇帝就屬於小時候苦日子過怕了,於是拼命撈錢、拼命花錢的典型補償心理。而張讓恰好又是一個極其善於聚斂的死太監,比起一般太監的貪財好貨,張讓對於將出錢財補貼劉宏花用,又極為大方。劉宏那句著名的「張常侍為我父」,仔細考究起來,說不定就像是每日領到大筆花用的豪門敗家子,對自己打理財計事的老管家表示情熱的話頭而已。
只不過,這句話放在漢代這樣中央集權制度已經十分完善的背景下,天子這句無心之語對帝國體制的破壞力也是異乎尋常地大。
不過宗室里貧寒小戶出身的劉宏有這種輕薄不似人君的言行倒也正常,又不是隨便撈出幾個貧寒出身的宗室,就能和自幼在長安城中受過良好精英教育的孝宣帝劉病已那樣成為漢家中興之主了。就是季漢再續宗廟的劉玄德,那也是在黃巾起義之後,幾經沉浮,才顯出英主氣質。至於如今的玄德公,還是個遊手好閒的不肖子弟罷了。
張讓用事多年,對劉宏這種小門小戶養出來的輕易心態,自是把握得極穩。這位皇帝雖然也學了一點劉家祖上傳下來的多方平衡、異論相攪的帝王心術,但是那輕易荒唐的本性,卻實在是個老大的破綻。不過劉宏臨朝也是好些年了,對他這位皇帝的帝心進行揣摩的人也不少,都知道十常侍的權勢,全靠依附皇權而高張,想在這上面做文章的人更是在所多有。
何況如今自己頭上出了如此令人苦手麻爪的大問題!
一想起自己養傷的居停里,居然鬧出那麼一出光天化日之下妖怪橫行的鬧劇,張讓自己心裏說不緊張,那都是假的。要是一開始能強壓在自己後宅里,憑着數十年用事的積威,這事便是了無聲息地按了下去,再不會有一點風波。
但偏偏這事沒有按住,還鬧得當場死了一個自己一黨的太中大夫。眾目睽睽之下,這事就實在難以按下去了——十常侍的威權雖大,但是還不到一手遮天程度,如之奈何?
至於說鬼神之說,那都是虛無縹緲六合外事。只要一日還是如今地位,不管是天降災異,還是家裏鬧鬼、園子裏鬧妖怪,又能將執掌中樞如我輩怎樣不利麼?
這才算是張讓的真實想法。
鬼神這玩意,只要沒有白晝顯聖、分開紅海、當場運雷劈死一國皇帝這樣的大能。那也就只好嚇唬嚇唬
第八十五章?斬蛇人,今何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