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朦朦朧朧地照亮了南鄭城。
王穿雲對着鏡子,細細地描着自己的眉毛,她已經將臉洗乾淨了,身上卻還只着了件中衣。
她家原有三面鏡子,這是件很了不得的事,第一面是個孔雀紋的方面銅鏡,又大又亮,能將她整個頭都伸進去呢!那鏡子擺在老祖母的臥室里,晨起時老祖母總要對着它,看一看自己頭上的白髮,再將梳子放進桃木刨花水裏蘸一蘸,細細地將髮髻梳理整齊。
幼時夏夜裏睡不着,她就會從老祖母的懷裏爬起來,在星光暗淡的屋子裏晃來晃去,最後好奇地去玩那面冰冰涼的鏡子,那鏡子的厚重,紋理的細密,都牢牢記在她心裏。
那是老祖母的嫁妝,老太太得意了許多年,也說過要將那面鏡子傳給自己心愛的小孫女,可她已經不在了,那鏡子也不在了。
第二面鏡子是母親臥室里的蹴鞠銅鏡,比老祖母的小了些,但也有父親巴掌那麼大,也是母親的嫁妝,但不知道為什麼,圓鏡的邊緣處有個缺口。有銅匠過來修,沒修好,王傳雲就不承認那是一面圓鏡,她只說那是面豁鏡子,都沒有老祖母的鏡子好。母親聽了這話,便很生氣地抓過她來,啪啪打了兩下,從此王穿雲就只敢在心裏說這話了。
可鏡背雕刻了小兒蹴鞠圖,她是覺得很有意思的,總想仔細看看,可惜這鏡子既有前人作孽,又有小兒嘲笑,母親就說什麼也不肯給她,平日裏梳妝完畢,立刻將它鎖在匣子裏。
現在母親已經不在了,王穿雲卻也沒機會再翻出那面鏡子看一看了。
她現在手裏握着的,原不是她自己的鏡子,而是別人送給祖父,又被她偷偷拿走的,很小的一面手柄鏡,手柄修長,鏡面光滑,她尤其喜歡鏡背上的那幅畫。
有仙人登雲,於半空之中束住惡蛟,猛然間一劍斬下,力透鏡背。
那才是真正的裂石穿雲,驚濤拍岸之勢!
她握着手柄,食指下意識地就去摸鏡背上的那柄劍,那劍已經被她摸得很光滑了,泛着金子一般黃澄澄的光。
而後她放下炭筆,也放下了手鏡。
那小小的手鏡照不全這個少女的全身,只照到她的背影。
她一件件地穿起青色與灰色相間的衣衫,過了一會兒,待她將對襟道袍穿好後,又拿起蘭公斬龍鏡,仔細地看了看自己。
鏡子裏只有一個小道童,洗得乾淨,也收拾得整齊,除此外什麼也看不出。
她低頭又仔細看看藏在袖子裏的那柄短劍,確認她藏得隱蔽後,滿意地推開房門。
今天是南鄭城的大日子。
今天以前,百姓們已經被發動起來,灑掃街道,就連陰溝也要掏個仔細,店家更是要仔仔細細將門板擦拭乾淨,連一絲灰塵也不許留。
從上到下,這都是很辛苦的一天,但身居高位者的辛苦總是能得到報償的,比如說那些在街上巡視的小吏,他們總能從店面里找到衛生不合規制的地方,一家不合格,一條街也不合格。那這一條街走下來,荷囊里就可以多一貫錢了,要是個好男人,這錢就拿去給父母買一壺酒,給妻子買一根簪,給兒女買一包糖;要是個混球,這錢就送去娼家,喝酒取樂了。
不管怎麼說,這些小吏一邊從袖子裏往外悄悄倒一點炭灰在客舍角落或是某戶人家的門前,一邊交流着這份外快該如何花用的心得時,還要言不由衷地抱怨一句:
怎麼帝姬就來咱們這兒了呢?怎麼咱們就要受這樣的累呢?
待他們的抱怨聲漸漸遠去,就換成客舍主人偷偷地罵上一句了:
這群鳥人!
小吏自然是鳥人!帝姬不敢罵,可那群忙着出城去迎接帝姬的地方官和道官,也全部都是鳥人!
尤其是汴京派來的閹貨,雖說沒有鳥!那也是十足的鳥人!鳥人中的鳥人!
有道人從客舍樓梯上下來,掌柜的見了,立刻換了一副樣貌,賠着小心的笑:
「道長也要出城迎接貴人麼?不去麼?啊呀,這真是可惜了,聽說帝姬的車隊自北而來,繞過草石山時,我妻舅是在那邊做事的,他回來同我們說,那氣象真是遠遠的,說是一道彩虹也不為過」
那些不干不